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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文化交流 >>忽培元 >> 忽培元:《老腔》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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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培元:《老腔》第七章

时间:2019-06-25     【转载】   来自:东方赤子网

   高原上冬日的阳光十分和暖。秦家塬李喜莲家的窑洞又是在背风朝南的阳湾湾里。冬天天短,农村人只吃两顿饭。眼下大约上午十点多,喜莲伺候着母亲吃完了早饭,见院子里阳光正好,她就扶着母亲出门坐在树墩上晒太阳。母亲虽说腿不灵便,近来双眼也几乎失明,但一天到晚手里针线活还是不断。不是纳鞋底,就是纳袜垫儿,那麻利准确的手法丝毫不比明眼人差。喜莲坐在一旁深情地望着亲爱的母亲,手也没有闲着。她在绣一只美丽的香包,设计的图案是一对鸳鸯在荷塘中戏水。那是姑娘们心中的秘密,一个十分敏感的话题。好在母亲看不见,她也不用操心母亲看着自己脸红。此时她正用红丝线精心地绣着一朵含苞待绽的荷花。一只好奇的蜜蜂飞过来落在那花蕾上。她停住手,仔细地端详。不知怎么就想到了黄继龙,脑子里满是他的身影,再也无心绣花了。

   窑院里真安静,天空蓝得就像一汪水,蜜蜂抖着翅膀飞来飞去声音大得像飞机。突然,一只大红公鸡追着芦花母鸡冲进院子。母鸡累了,就半依半扛地翘尾半卧,公鸡骑上去一弓腰,两只鸡就兴奋地呻吟起来。一转眼,公鸡满足地拖下一只翅膀围着母鸡“嘎嘎嘎嘎”打转转。喜莲看得真切,顿时感到呼吸心跳在加快,身子也随之燥热骚乱起来。那俊俏的脸就一下子烧红到了脖根。幸亏母亲没有发现,她忙问:“妈你热不热,要不要回里窑去。”她妈说不热。喜莲就满怀心事地飞针走线继续绣她的香包。

   此时,窑脑畔上的场院里传来一阵难听的驴叫声,随之而来的就是一阵男人的学叫和粗陋的哄笑。喜莲顿时脸红了。她知道那些村里的老光棍和二不愣后生又聚在她家窑脑畔的场院里说二话讲黄段子。这是冬日里村里闲得没事的人的营生。他们没钱娶媳妇,也就没有正常庄稼汉的光景。那高大威猛的黑背叫驴本是队里的一条驴公子,全村的母驴发情,都得辛苦它。光棍汉们把这叫犒劳。这叫驴原本是养在饲养院的,如今喂驴的老光棍王二来场院里晒暖暖,叫驴就很不情愿地被拴在场院的老槐树上。正午的日头开始有些毒,把驴身子晒暖了,驴就兴奋起来,肚子下面的生殖器就硬倔倔地垂下来。蝇子老远闻到腥臊气息,也都吟吟地飞过来叮吮。驴愈加受到了刺激,奇痒难耐,便使劲用那东西拍打肚皮,还“啊,啊”地朝天长叫。于是光棍汉二愣子们就开始扯圆嗓子学驴叫。人们连叫带笑,心情狂欢,学驴叫的与哄笑的人就得到了无限的快乐。李喜莲赶忙扶着母亲回窑。母亲嘴里不住地嘟囔着骂那些驴日的光根。随即,就听到有人怪声怪气地唱起来。

女娃子巧手绣香包,

鸳鸯香包包送给谁吆?

是不是有主了!

干脆送给哥哥我吆 。

女大是一枝花嘛,

哥哥是花架架,

有心把花接回家,

不晓得答应不呀?

   李喜莲听得,早先是有些生气,此后她就不再气了。她想象着,这就是黄继龙心里在唱!她正陶醉着,就听到后窑里母亲叫自己。原来是有人进了院门。进门的是村里的媒婆李半仙,也是户家一位婶婶。能说会道的高嗓门老婆子眼尖脚快,转眼就进了院门。一进门就问:“唉吆喜莲,你这是给谁绣香包包?鸳鸯鸟鸟一对对,真真迷死个人哩。”

喜莲慌忙说我:“我是学……手艺。”

   李半仙除了说媒装神还给人看病。村里人都信她,也有些怕她。老婆子挤眉弄眼说:“好!那就多绣几个,现如今香包就是香饽饽,年节快到了,咱娘俩多绣些,再剪些窗花花,拿到庙会上卖。”喜莲说:“婶子你手艺好多绣些,我手笨心不灵就只绣这一个……”

老婆婆一听,把那个快绣成的香包包拿起来细细端详着喊道:“咳呀!这个香包包真好,绣成了给谁呀?”

喜莲说:“我这是学着绣哩,我要绣个与众不同的香包包……”

媒婆婶子听得明白了,心中很不高兴,一时不再说话。媒婆婆嘛,最不乐意人家有了心上人。姑娘娃有了心上人,还要她这媒婆子做甚哩。饭碗问题,搁谁能高兴。

喜莲她妈早听得分明,故意揭底地问道:“喜莲娃,你得是看上二合塬周台村那个姓黄的穷小伙子啦?”

喜莲红了脸,抬头看看精明的媒婆,连说:“不是的,不是的。”

李半仙听出喜莲妈的态度,一阵暗暗高兴,不由得哧哧笑着故意说:“看把娃羞得,我们喜莲眼头可高哩,怎能看得下二合塬的穷小子。咱秦家塬上人咋能下嫁到二合塬,咱秦家塬是天堂,二合塬是啥?”

李喜莲低头绣荷包,小声埋怨母亲说:“妈!看你,你觉着……”

她妈说:“你说我觉着啥?”

喜莲鼓起勇气说:“你觉着人家黄继龙咋样?”

她妈说:“小伙子人不错,就是二合塬条件太差,瞅对象可不行,你大当初也是这个意见,你要真有那念头,就趁早打消了。”

   李媒婆见状故意告辞要走。喜莲她妈急忙说:“她婶婶,我喜莲娃这婚事,还得你老人家操心些。”“只要你娘俩看法一致,咱喜莲这条件,不进县城也得上镇里,婚事包在我身上。”李媒婆答应着出了窑门。

   窑里只剩了她娘俩,喜莲说:“妈!我的婚事不用你们操心。人家黄继龙哪一点不好?村民小组长,村里谁不夸。人家放着进城做生意不去,决心修路搭桥,要改变家乡落后面貌,这样的好人如今哪里能找到?”

   这时候,喜莲他大进来说:“哎,这女子说话有意思,修路搭桥是人家的事与你何相干?听说你前几天还偷着去二合塬修路工地找那小伙子来,有没有这事?”

“大,我是去二合塬我表姨家,顺便到他们工地转了转,这有啥不对的?”喜莲带气地反问道。

他大脸一沉说:“嗬!说得轻巧?你一个大姑娘,跑那么远的工地上去找一个小伙子说话,都不怕人笑话?”

喜莲说:“大天白日,工地上找人说两句话他谁笑话啥?”

“好你还顶嘴!”他大火了,冲着喜莲她妈说:“老婆子你听这啥话!看你把女子惯成啥了?就这么跟他大说话!李喜莲,你给我听着,以后,再要是不言传偷着去二合塬,你就别再进咱李家的门。”

李喜莲气得脸发白,刚抬腿要走,他大改口和缓地说:“好娃哩,你二姨刚才捎话说在城里给你瞅了个对象,明个就跟我进城去相亲,听见了吗?”

李喜莲没有言声,两条长辫子一甩,一阵风似的出门而去。

他大气得手指着她妈直摇头。老两口半晌无话。女子大了由不得爸妈,谁都知道这是家家难念的经。

   工地上大伙儿正干得热火朝天。周台汉台的劳力全都上了。瘸子五爷忙着在露天灶台前烧开水。人们已经尝到了有路的甜头,听说要拓宽,走汽车,就更来了积极性。水煎了,各家送饭的也都来了。趁着大家吃饭喝水,好出风头的光棍路三娃扯开公鸭嗓子唱开了他现编词句的“环县道情”。词是戏文中二花脸的老词套的,经他女里女气、添油加醋胡乱夸张一唱,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咱路三生来就怪偏,

面朝后脑勺却朝了前面。

头朝下脚朝上尻子朝天,

亲爹爹亲娘娘都无近远。

花公鸡红公鸡都不踏蛋,

白叫驴黑叫驴都无骚缠……

大伙儿哈哈大笑。路三娃更得意了。扭头看见柱子端一碗捞面吃得正香,眼珠子一转,就又唱道:

走一步退一步全当没走,

吃一碗两碗出长头。

柱子噙在嘴中的面再也咽不下去,恶心得几乎要吐。他顿时来了气:“哎,我说路三娃,你㞗够能得,咋啥都跟人不一样!”

路三娃不服说:“我能,我能个㞗!这几天我愁得觉都睡不着哩!”

平时言语很少的黄继先凑到路三跟前小声问:“唉,路三,你愁啥?队里托你组织个工队咋就这么难?”

路三娃也小声说:“咋,你还不信难?这几年人家秦家塬人富裕了,家家都想修一砖到顶的新瓦房,可咱二合塬人也没闲着呀。你看,这匠人、劳力都在这儿,紧得像拧八股绳。”

黄继先说:“你不是泥水匠,牵头组织个工队还有啥麻搭?”

路三娃一急,声音抬高说:“咳,咱村的好匠人差不多都在这工地上修路,我上哪儿去寻人?”

黄继先悄悄躲到一边了。近前喝水的半脑子王八成听得急忙凑过头问:“哎,你先说,啥行情?”

路三娃犹豫一下说:“我的爷,行情没麻搭,小工子管吃管喝一天二十块,匠人那就多了!谁有兴趣,今黑就到我窑里来报名。”

“哪,我算是小工还是匠人?”

路三娃狡黠地瞅瞅众人,故意问:“八成,你自己说呢?”

王八成呼地红了脸,耷拉着脑袋不再说话。周围人互相瞅瞅,没人再搭茬。

路三小眼睛一眨巴:“我说各位兄弟,谁要是跟我去秦家塬做活,保证让他腰包鼓圆,强比窝在村里瞎折腾强!”

大刚听得,呼地站起来,指着路三鼻子问道:“哎!姓路的我警告你,少胡咧咧,啥叫瞎折腾?你说!”

路三娃不服气,麻子脸上小三角眼一瞪挺起腰杆说:“大粪缸,我和人家说话,马槽咋就伸进了驴嘴!”

大刚子急了,一把揪住路三的领口喝道:“谁是大粪缸?你再叫一遍!”

路三看看众人,只得硬撑:“我,叫,就叫你,咋地,二合塬谁不知道你个大粪缸!”

“嘿,你㞗皮鞔鼓,还给老子硬撑!”

大刚子说话上去就给路三一嘴巴!

“去你娘的!老子叫你硬撑!”眼瞅路三倒在地上,他嘴里还骂着。

路三娃没想到人家动粗,当下蒙了,赶紧爬起来捂着脸要逃跑,却被大刚子死死揪着领口动弹不得,只得张牙舞爪大叫不止:“哎呀呀,大粪缸子……打人!”

大刚子更来了气,又是接连几嘴巴,打得路三娃口鼻出血,不敢再叫。

   “狗日太瞎!黄组长为村里修路费力劳神,你倒好,跑这儿拆台!”大刚指着路三,当众声讨,说话还瞟了一眼黄继先。“你小子听着,二合塬有了大路,你小子走不走?工程节骨眼儿上不凑劲还……我就不信把你这无赖没法,告诉你,村里无法,老子拳头有法!”

   路三躺在地上,终于缓过劲儿来。大刚子的拳头也真厉害,平时人鬼不怕的路三娃这回乖了。光棍不吃眼前亏,路三趁大刚不注意拔腿就走,狼狈相惹得大伙儿直嘿嘿。路三娃跑出二三十步停下来,转身跳着骂道:“大粪缸,我日你先人!大粪缸,我日你八辈祖宗!你挨㞗不得好死!”

大刚子一听抬腿就要追打,被黄继先拉住了。众人再看时,那路三早逃得不见人影影了。

   一场风波如同一阵过云雨,此后工地上风平浪静。黄继先又开始带头苦干,人们心满意足地各自开工,工地上渐渐恢复了紧张劳作。这样的生活插曲,也是二合塬人的一种娱乐,习以为常的娱乐。老支书常说,驴圈里踢不死驴驹子。吵嘴打架对于二合塬人来讲就如同勺筷难免要碰锅碗。人们甚至早已习惯了这种粗野甚至有些残酷的娱乐。过后也就“书归正本”。劳作的自觉性来自祖祖辈辈的惯性与承包任务的压力。在这个偏远古老的村庄,有自己的“老腔法则”,谁也不敢偷懒。大刚子的拳头似乎起到了稳定人心的作用,再没有人相信路三娃的鬼话。人们只想着尽快把路拓宽,好走拖拉机、汽车,把山货拉出去换成钱,再把建筑材料拉进来,好盖自己的大瓦房。

   这时,进城求援买材料的黄继龙回来了,刚走到村口,就遇上了鼻青脸肿满嘴是血的路三娃。那黑皮一见黄继龙,一下来了劲儿,随着黄继龙又返回到工地上。他知道黄组长在场,他大刚子不敢撒野。他先是躲在黄继龙身后,突然就露出脑袋,手里挥舞着瓦刀吼叫道:“大粪缸,老子今天和你没完,老子今天要和你拿命!黄组长,大伙儿都听着,你们可不许劝架,你们就眼看着叫他大粪缸把我活活打死。谁拉架谁是女子养的!”

大刚子听得,就抬腿冲上前说:“拿命就拿命!大不了给你小子抵命!”

“大刚子!”大刚子愣住了,黄继龙拦住大刚子劝说……

“组长,你不要挡,我今儿得替大伙儿捶这张赖狗皮。大不了挨枪子也要把这个瞎怂治一治!太嚣张了,黄组长的话不听,连老支书的话都当成了耳旁风!”

黄继龙不知详情,只是死活拦着大刚子。柱子明知路三不是大刚子的对手,却故意说:“黄组长,你放手,让他们较量一回,一对一,谁输了今后就得服服帖帖。”

“柱子,你小子怎还火上加油哩!”黄继龙怒声喝道。柱子伸伸舌头不言声了。路三娃更来了劲,手指大刚子骂道:“你小子是好汉就动手,我这瓦刀可是不长眼!”

   大刚子见状,故意丢掉手中铁锨,上去就迎着路三手中的瓦刀说:“你小子有种,往这里砍!”说着还真把头伸过去。黄继龙一时没拦住,就见路三上前一步,照着大刚子的头顶就是一家伙。大刚子的头上脸上顿时鲜血直流。二人扭打在一起。

黄继龙被搅和在中间,也弄得满身是血。路三娃很快被大刚子按在地上,大刚子的拳头就像武松打虎一样落在路三娃身上。开始还听见他骂人,一会儿就只有呻吟声了。

大刚子也打累了,被黄继龙拦住了手。人们围住两个打架的看,也不顾得干活。

黄继龙气得脸都白了,厉声喝道:“大伙儿都去干活,斗阵有啥好看的!”

   众人开始散去。闻讯赶来的凤仙拉着脸在给大刚子包扎伤口。路三娃赖在地上不起来,脸色苍白,嘴里吐着白沫子。烧水老汉上去掐住他的人中,一鼓劲,他竟然疼得坐了起来。显然是在装神卖鬼。黄继龙看在眼里,也没有说破,只是怒气冲天地说:“你们这是干啥?你们不要脸我还要脸哩。你看看人家北塬上人都站在塬畔上看热闹。你们这是耍猴?”

路三娃哭丧着脸:“黄组长!你看看,大刚把我打成啥了?”

黄继龙说:“大刚子打人肯定不对,可你说说,大刚子好凭无故为啥打你?他怎不打旁人?”

路三娃张口无语,随即说:“照这么说,他就白打了?”

黄继龙没好气地说:“你把人家头砍破还有理了!你们这叫二虎相斗,两败俱伤。各自回去反思错误,养伤去!”

大刚子不再说话,路三娃也无话可说。一阵风吹来,二合塬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说起来这陈老二还是黄继龙外婆家的姑表远亲。此人长得獐头鼠目,可生来能说会道,小时念过几年书,后就学了阴阳(风水先生)。“文革”中受了冲击,定为牛鬼蛇神,只好洗手务农。改革开放以来,农村政策放开了,他就死灰复燃,重操旧业,外带算卦说媒,整天东游西荡,吃香的拿硬的,日子过得舒坦,还成了就近各村的大名人、大能人。眼下,陈老二鼻梁上驾着一副璞鸽蛋大小的银丝眼镜,风尘仆仆进了黄继龙家。稀客贵人登门,黄家父母自是喜出望外,免不了盛情款待。你瞅,平日精细节俭的他大开了立柜,又是好茶又是好烟,炕桌桌上还摆了一瓶十五年西凤酒。他妈更是热情得不得了,嘴里一个劲他表叔他表叔地叫,手下更忙个不歇。柴鸡蛋炒得金黄、猪耳丝切得生细、油炸花生米满窑飘香。那陈老二也不客气,脱鞋上炕盘腿坐了就点上一支中华烟。如此又是抽烟,又是喝酒吃菜,尽自品麻一阵,也不谈正题,眼看到了晌午饭时,继龙他妈就开始生火做饭。正顿饭是炖羊肉、压饸饹,陈老二吃得马瞎子不睁眼。到后来干脆脱了外套,湿毛巾顶在谢了顶的头上,看着就像三年没吃过好的。

“哎哟!我说他表叔,你表侄这婚事,你看……”

等他吃到第三碗饸饹,黄母终于忍不住问。那阴阳像是没听见,他大抬高嗓门也问:“就是,兄弟,我托你那事,问得怎么样了?”

陈老二终于住了吃,像是突然记起一样说:“唉,行情不好呀,好我姐夫,人家姑娘她大她妈嫌咱二合塬交通不便,一提说就摇头,说只要咱娃能到镇上去打工,就还有门。”

黄继龙他大听得脸一下子沉下了。

陈老二又说:“姐夫你先不急,今早路上我都给继龙说了,他说先别急,等路修好了媳妇子自然就上门了。”

他大把旱烟锅子朝鞋底上一磕,生气地说:“看看,又是修路!这娃简直疯了,修路与你问媳妇子㞗相干,难道这路修不成,你一辈子就不瞅对象了!”

他妈说:“唉!他表叔,你就说咱继龙很快就到镇上打工呀,连镇长都说咱继龙是根好苗子。”

“好苗子好苗子,可就是不往正地方长,你有啥办法些。”他大说着急得咬牙直摇头。

他妈说:“他爹!别动气,咱慢慢商量,那女子既然看上咱娃,咱给娃好好说说,让他把女子缠紧些,没准儿女子还能做通她爸他妈的工作呢。”

陈老二说:“嗯,我看有戏。只要咱继龙多在女子身上下功夫,就不怕这婚事成不了。”

他大说:“唉,他表叔,我那瓜儿是头犟驴,我爷俩撇不着火,这事可得全靠你!”

“姐夫,这事就包在我身上,只是女方得给点彩礼,你看这……”

窑里正说话,外面黄继龙就进了门。陈老二吓得赶紧把话咽了回去。

塬上的日头,说落就落。冬天的太阳就像个大火球悬在西边原畔上。秦家塬李喜莲家的窑洞面朝南,太阳一沉落,很快就黑了下来。

喜莲做好了饭,端上炕桌,她妈见她不说话,就知道有心事。

“喜莲,有啥事给妈说。”

喜莲犹豫片刻,对母亲说:“妈!我想进趟城。”

她妈听得一怔:“前两天你爹要领你进城相亲,你死活不去,今儿个咋就想开了?”

喜莲说:“妈呀!人家今儿进城,是,是……有旁的事。”

“旁的事?啥家事?……进了城去趟你二姨家。”

李喜莲瞪大眼睛,望着她妈不再说话。她妈就急了,说:

“你要知道,黄家托人来提亲,我和你爸回绝了。”

喜莲一怔:“妈,你说啥?”

她妈不说话,李喜莲也急了。

“妈,你是说二合塬黄家来提过亲!”

“可不是,也不看看自己的光景!”

“人家来,咋不给我说!”李喜莲声音里带着火气和委屈。“我就不信,你们该不是哄我?”

“是真的,你就死了那条心吧。黄继龙配不上你。”

喜莲哼了一声生气说:“我还不一定配得上人家!”说完辫子一甩出门而去。

   不一会儿,身穿粉红上衣包着大红头巾的李喜莲就走在塬头的大路上了。远远看着,她就像一团耀动的火,跃动在旷野上,显得特别抢眼。村里麦场上晒太阳谝闲传的年轻人,突然之间就都瞪大眼睛朝那边瞅,空气就像是一下子凝固了。喜莲回头一看,感到浑身都不自在。

   大晌午的,塬上突然刮来一阵风,把路上的尘土扬起来,落了李喜莲一头一脸。她用手帕使劲地擦眼睛,眼泪就顺着脸颊不停地流下来。她满脑子都是黄继龙的影子,感到有一肚子的话要对他说。此时此刻,她多么想见到亲爱的继龙呀。心中历来很有主见的美丽姑娘,她对父母背着自己干预终身大事一万个不乐意!可她又是村里有名的从小就听话懂事的女娃子,她不愿意伤母亲的心。因此,这委屈就憋在心里,让她难受得不知该向谁个诉说。她此刻出了村,在村路上飞快地走着,感到背后有许多的眼睛锥子一样地刺着自己。她就像要逃离一个充满危险的地方一样,恨不得迈开大步飞奔。但是她还是控制住了自己,就像是控制着没让自己哭出声一样,她怕村里的闲言碎语。她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心中最亲近的人,有时候彼此会变得如此的陌生而又疏远……

   前面是岔路口了。一边是大路,沿着塬畔通向县城。另一边是小路,缠绕塬下通往二合塬,如今有了一条新路,就近多了。原本是打算进城办事的李喜莲在岔路口犹豫不定,最后她还是放弃了进城,快步离开大路,沿小路朝二合塬走去。是的,姑娘在这一刻,改变了主意,也一改乖女子的性格。不进城了,直接去找她自己的幸福,她也顾不得更多。

   李喜莲没去城里,更没去找二姨。她把母亲的话根本没当回事儿,这在她二十三年的生命里,还是头一次的叛逆。由于走得飞快,她在上坡时气喘吁吁,但她心里高兴,甚至感到兴奋,她为自己战胜了自己的懦弱而感到自豪。她走得飞快,等到爬上塬头,太阳还老高老高。此刻当她站在塬畔,望着已经偏西的太阳,心中的怨恨完全被兴奋和幸福的感觉代替。前面就是二合塬,远远望去,周台与汉台就像一个人的一双眼睛望着她。她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幸福感觉,不由得就哼起了环县道情《绣香包》。她兴高采烈地沿着去周台村的新修道路快步疾走,不知什么时候,嘴里唱着的又变成了《绣金匾》。那喜庆深情的歌声,在山塬沟谷间萦回,连她自己听得都陶醉了。

   二合塬周台村民小组的修路工地上一片热闹景象。工程主要还是挖土方,拓宽路面,裁弯取直,遇沟填沟,逢河修桥。塬上缺石头,挖土的主要工具还是铁锨和宽刃老镢头。黄继龙正抡开镢头掏土,身上只穿着短裤背心,用他大他妈的话说,他干起活来真是不要命。眼下你瞅,他满身满脸是汗,远远看着,满身的肌肉就像涂了桐油,铜铸铁打的一样结实锃亮。大刚和柱子,一个铲土,一个推车,也都穿着背心短裤,就像是在小学校打篮球,干得昏天黑地。他们的阵势,惹得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都站着傻看。好敲怪话的还说:“瞧人家黄组长,原封小伙子到底不同。”一句话说的女人们哧哧偷笑,暗恋着继龙的姑娘们顿时心猿意马。正当年轻妇女们一个个大张着嘴,痴情地瞅着黄继龙诱人的筋肉疙瘩,懒洋洋的路三娃在一旁看得不耐烦,他撇一撇嘴,露出一排黄牙嫉妒地说:“哎呀我的爷,看把你们这些骚婆娘馋的,就像三年没见过男人。”

妇女们一听,当下就炸了锅。

“路三,你小子说啥,再说一遍!”云歌又要出头。

   路三娃当然不能当众服软,他便重复一遍。妇女们起了众怒,个个红着脸,也不要人发话,一哄而上,就把瘦骨嶙峋的路三娃老鹰抓小鸡一样压在地上。路三娃拼命挣扎着声嘶力竭喊叫,妇女们起哄地尖笑,却是并不松手。全工地几百号人一齐扬了头朝这边观望,就像看大戏一样,这边的戏也就演的更加有劲。那些平日里劳动的手,一个个都像铁耙子,不知有多大的力气,如今狠狠地伸过来,真正是老鹰的爪子,又尖利,又凶狠。先是一齐捅路三的痒痒肉:肚馕子,肋骨下,还有脖颈窝、腿叉、脚心。路三咯咯地一阵又一阵怪叫、求饶。那声音起初还像一只刚下过蛋的老母鸡,到后来就干脆如同杀猪猪嚎一样。人们还嫌不解恨!有人就把手隔着裤子伸进他的裤裆里乱抓,路三开始绝望地狂叫。妇女们可找到了他的软肋。更多的手开始向那里进攻,冰凉的耙子开始伸进裤裆里面挠。路三娃哭喊着开口骂人。“还敢骂老娘!”妇女们更来了气,有人放肆地动手解他的红裤带……

眼看这玩笑越开越大,先前的悲剧又将重演,看热闹的人们开始围拢来。

“都松手,都给我松手。”黄继龙慌忙丢下镢头上前解围。可这当口谁肯听他的。路三娃猪嚎一样的声音和妇女们的嘻笑声压住了一切。

眼看路三娃的裤子又被脱下,又被光着屁股按在地上,接下来裤子又被套在了他的头上。他白光屁股朝天撅起老高,手脚还用裤带捆得严严实实,妇女们这才松了手。光天之下,路三娃再次大亮其丑。

柱子幸灾乐祸拍手说:“路三,你这可真正是撅着屁股望天呀!”

大刚故意问:“怎么说?”

“有眼无珠呀!这还猜不出来!”

柱子故意高喊,众人哈哈大笑。唯独黄继龙不笑,生气地说:“都别火上浇油了,还不赶紧把人放了。”

众人余兴未尽。有人平日受路三欺负,唯恐治得不狠。

   黄继龙急了,一个劲地制止,也没人听。人们都围着看笑话。路三娃平日嘴贱,啥话他都敢说,自然得罪人不少。人们恨不得让妇女们把这瞎整得再扎实些。今日这整法叫“帽顶棍”,“棍”是指小伙子裤裆那东西,意思是叫你把那家伙亮出来当帽顶子戴。

   就在混乱之时,远远却传来了一阵好听的歌声。黄继龙突然心跳加快,他敏感地意识到,是喜莲在唱。喜莲怎么就突然从天而降呢!人们静下来,都侧起耳朵细听。黄继龙趁机上去给路三松了绑,才算把他解放了。那小子赖在地上不起来,大刚上去一把把他揪了起来说:“赶紧把裤子给老子穿上,真要把你这张驴脸丢到秦家塬去不成!”

也有心软的妇女说:“对呀,这要让外村人瞅见了,传出去赶明你路三可真不想要媳妇了!”

这话倒真灵,路三娃一听,赶紧爬起来,急忙就穿裤子。众人哧哧地偷着笑。路三回头直往村外路上巴望。他可是真正的好色之徒,李喜莲的美貌,他是垂涎已久。

正月里闹元宵,

金匾绣开了,

金匾绣对鸳鸯鸟,

颜色比花儿好。

二月里刮春风。

金匾绣的红,

金匾上绣的是

一条幸福路……

谁不知道这方圆几十里,《绣金匾》独人家秦家塬李喜莲唱得燎。

如今她竟然改了原词现编句子,就更是令人新鲜惊异。黄继龙听得真切,这新词正是那日逮鸡误入她家院子所听到的,还加上了二合塬修路这事。

   眼下,这么多人专心听她唱歌,喜莲全然不知。原来,她急急火火走向周台村,一路上脑子里渐渐地全是黄继龙的影子,很快就忘了同爹妈生气。转过这道弯,原本还有很长一段路才到,但她不知如今路已经修到了此处,弯道一过,就看得见人稠广众的工地了。她还以为自己在旷野上独行,所以依然放声高唱,尽情地抒发女儿家无法向人诉说的内心恋情,不料想那歌声竟一下子传到工地……

大刚听着兴奋浑身发燎,对黄继龙挤挤眼说:“黄组长你听!那乖女子咋还唱着来了!”

黄继龙装作没听出,依然沉稳平淡地说:“不要胡说嘛,赶紧叫大家干活。”可是说着话脸却呼地红到了耳后根。

妇女们对此事敏感。有人故意问:“真是秦家塬李喜莲?”

更多的人夸张地侧耳细听,随后齐声说:“嗯,就是她!就是李喜莲唱!”

大刚见黄组长一脸慌乱,忙催促大伙儿:“快!快做活去,都去做活。”

回头小声对继龙说:“还站着等啥?赶紧迎人呀!你本来就该主动,老让人家往咱这儿跑!我好像听说她父母不同意她嫁到咱二合塬。今天,你该把态度表明,机会难得,咱可得抓紧呀!”

   黄继龙听得抬腿欲走,大刚叫住他:“唉,兄弟听着,千方百计把芳心收住。”继龙一时不知所措。大刚把手伸到他耳旁,怪声怪气说:“我说兄弟呀,该出手就出手,就像我跟你嫂子当初……生米做成熟饭……哈哈,老丈人再硬气也得服软。”

黄继龙眼一瞪说:“你别咧咧!”

大刚急了:“哎呀!你咋榆木脑袋?教你个曲儿都不会唱!”

黄继龙大步走过弯道,眼瞅喜莲就在面前,腿却沉得不听使唤,满腔的勇气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倒是人家李喜莲先开口:“继龙哥,我来了,你咋?不欢迎?”

   继龙嘴里支吾着:“哪里,不,不是……呀……” 然后就没词了。说着话,两人就到了近前。继龙原本想好了见面握人家手的,此刻也没了勇气,只是站在那里发愣。喜莲露出失望的神色:“继龙哥,你咋不说话?人家老远的……”

黄继龙突然涨红了脸:“喜莲,我问你,我爹托陈家我二表叔去你家提亲,你爸妈回绝了,还捎话说不许我再和你见面,这事你该知道不?”

李喜莲低下头说:“知道又咋?不知道又咋?”

黄继龙:“你来……这,这是……?”

李喜莲:“你说呢?来看你还不兴?”

黄继龙一怔,又没词了。心头突然憋出一股热流,感到浑身一热,眼里就止不住涌出了泪水。

   喜莲一见,再也按耐不住情感,伸开双臂,就紧紧地抱住了继龙。 黄继龙像是在做梦一样,一时不敢相信这会是真的。他浑身的血液一下子沸腾起来,再也按耐不住自己的情感,紧紧地把喜莲温暖的身子揽在怀中,彼此的心跳一下子就融汇到了一起。

   风停了。时间静止了。夕阳露着半个脸,躲在塬畔凝望。近前喜鹊不再叽喳,路旁的柳条也止了抖擞。一男一女,两个人在大路上紧紧拥抱一搭,这在二合塬好像是从未有过的景致。好在路上无人,起先他们还听得见近旁的蜂蝇鸣叫,再后来就是一片静寂。好像人间的一切纷扰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两个恋人热辣辣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的心脏齐跳。那心跳声显得很大,逐渐就像天空的雷响,使得他们彼此的身体,也都随之震动起来,两个人的身体,情不自禁地向着对方靠紧,仿佛对方是一块磁铁。继龙的手臂真是有力,李喜莲渐渐感到呼吸都有些困难。

黄继龙还从来没有体验过这样的美妙,原来两个相爱的人在一起会是这样的美好。他双臂搂抱得越发紧了,生怕一松手,怀里的金凤凰飞了。

   就这样紧紧地抱着。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到归巢的喜鹊在叫,这才发现天黑下来了。远远地,看得见村里的灯火。两个人这才敢看对方的脸了。在夜幕的掩护下,黄继龙开始变得大胆。他低头瞅着怀里的喜莲,看着她那双大眼睛,就像望见了天空中最明亮的星星。

“喜莲,你真的愿意嫁给我?”

“嗯。”

“你真的不嫌我们二合塬?”

“嗯。”

“你真的不嫌我黄继龙家穷?”

“嗯。”

   黄继龙不知道再该问啥?嘴里无话,心里却嘀咕开来。看来这李喜莲真是死心塌地要和自己好了。他突然感到有了男子汉的底气,感到胸中勇气倍增。方才听得李喜莲连续“嗯”了三声,就像给他身体里注入了一种特殊的能量,胜过千言万语,胜过山盟海誓。听到喜莲简明的回答,黄继龙感到从未有过的畅快。世界上最令男人感到满足的,就是得到自己心爱的女人肯定。何况一个女子是冲破那么大的阻力,顶着那么大的压力,不嫌你穷,不嫌偏远,不顾一切地投入到你的怀抱。黄继龙想着心中一阵感动。

   此刻,夜幕四合,红月亮升起来了。高原上的月亮,常常会是红色的,仿佛离人间很近,金红金红,就像是一盏又大又圆的红灯笼悬挂在湛蓝湛蓝的天幕上。眼下在黄继龙看来,却是较往日更加的大更加的圆,也更加的金红透明。见他痴痴地望天,李喜莲也抬起头,深情地望着月亮,两个人的脸都被柔美的月光染成了金红色。突然,起了一凉阵风,初春的气温突然就降了下来。只穿着夹袄,黄继龙感到背后有些凉,便问:

“喜莲,你冷不?”

“不冷。有继龙哥你护着,不冷。”

   黄继龙把喜莲搂得更紧。他们相拥着,慢慢地朝村子里走去。李喜莲脚步果敢而轻快,好像早就想好了要去的地方。黄继龙走着走着脚步倒有些沉重,心中暗暗问自己,我们这是到哪儿去呀?他突然感到一阵茫然。这么一路走来,竟然就到了娘娘庙门前。月辉下,庙门敞开着。黄继龙看得见娘娘塑像前的香火明灭,以为是有人刚刚求子祈福来。两个人停了下来。李喜莲有些诧异。她很希望继龙像秦家塬那些个追求者一样鲁莽,干脆就把她引回家去……生米做成熟饭。只有这样,才能说服爹娘,不然的话……痴情的姑娘再也不愿意往下想了。自从认识黄继龙,她几乎夜夜都梦见和他在一起。姑娘的心,就像是天空的云,平日里的确是飘忽不定的,但是一旦受到某种吸引,就会聚和起来形成密集的云雨。接下来,就再也飘不动了,只能是倾盆而下别无选择。正是这样的动力,驱使着平日处事稳重的李喜莲鬼使神差地来到了二合塬……可是黄继龙眼下的表现,令她有些失望。

   再往前走,就到了自己家门口了。这该怎么办?我们这是到哪里去呢?黄继龙开始有些紧张,生怕碰到村里人。身子不由得离开喜莲远了一些,可喜莲却靠得更紧。黄继龙有些心慌了,他想问喜莲究竟想去哪儿,可是张了几次口,都没有了勇气问。刚才还是浑身自信的一条汉子,转眼之间就又没有了主见。看到村里家家户户窑洞的灯火,他就像又从天上回到了人间。他不能不考虑人间的感受,不能不忌讳闲言碎语和东邻西舍的规矩。不明不白地把一个大女子引进家中,那是二合塬人不能容忍的。必须是明媒正娶,响吹细打地把人抬进村子。可是眼下这关口如何过得去呢?黄继龙犯了难,脚步再也迈不动了。

   两个人就像一对离家出走的孩子,糊里糊涂地就在娘娘庙门前的石台阶上坐了下来,老半天相对无话。天空的月亮升起老高,像是老天爷的一只大眼睛盯着他们。两个人突然就都感到浑身很不舒服,有好一阵子谁也不再说话,各人都想着自己的心事。喜莲的头起先还埋在继龙宽阔的怀里,到后来就仰起脸瞅着他。她发现黄继龙原本阳光可亲的脸上开始布满阴云。

“继龙哥。”

“嗯。”

“你想啥哩?”

“嗯。”

“咱们眼下朝哪走?”

“嗯。”

   黄继龙所答非所问地应付着,发现喜莲看着自己的眼睛里突然充满了忧虑。他再也没有勇气面对喜莲。他甚至开始害怕那火辣辣的漂亮美丽的大眼睛,他害怕亲爱的李喜莲看透自己软弱无助的心思。他感到自己真是无用,感觉就是一个胆小如鼠的人走在一条钢丝绳上,两腿发软,双脚不住地颤抖,随时都会坠落下来。眼瞅着面前的娘娘庙,他突然就想到了奶奶。庙里供奉的庄严女神,是他奶在世时最信奉的天神。所谓娘娘,就是西王老母。他奶时常这么念叨,脸上肃然起敬。讲这话时,常常手中还捏着窗花剪子。所剪的图案,常常是《蟠桃会》,或是《瑶台净面》,或是《娘娘送子》。画面中的西王母要比庙里的泥像飘逸得多。他奶还说,这深受人们信赖的天堂女神,据说新疆的天山天池是她老人家梳洗打扮的地方。像二合塬祖祖辈辈的女人一样,黄继龙的奶奶每日晨昏都会到娘娘庙上烧一炷香。娘娘庙坐西向东。烧香跪拜的人西向而拜,正是面对着新疆天山天池的方向。

   除了娘娘庙,二合塬的山神庙更是了不得。在二合塬人眼里,山神庙是主外的,管天地间大事的。也就是呼唤或叫停风雨雷电雪。二合塬三年两头天旱,人和庄稼一样,也都习惯了敬天吃饭。人们敬山神,求的是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庙门上那幅对子,上联:庙小神通大,下联:天高日月长,黄继龙他爷从小就叫他认得这对子上的字。这天地风雨之神,在二合塬人的心目中是神圣无比的。儿女婚姻大事、生儿育女之事,还有祈求家庭和睦婚姻美满的,就都得到这村后的娘娘庙来拜神烧香。娘娘庙里的香火很旺,村中一年四季求子祈福的人不断,因为是在村里,往往夜里也有人来烧香。此刻就有悠悠的香烟飘散出来,在两人周围萦绕。月光之下,那缭绕的香味,仿佛故意给一对心情复杂的恋人笼上一层神秘气息。在这种情况下,一切语言和声响,都成为了多余。

   宗教是一种心理的暗示。是这娘娘庙里的香火气息,给了喜莲姑娘再度表白心迹的勇气。只见她咬咬牙,由怀里掏出一个雪白的手绢包儿捧着。黄继龙眼前一亮,一股奇异的香气扑鼻而来。手绢打开来,是一只精心绣制的香包。金黄色的缎面,两只鸳鸯赫然呈现在盛开的并蒂莲花下。在黄继龙眼中,月光下那精美香包的呈现,就像是一道闪电,划破了他心灵漆黑的夜空。此刻什么话也不用再说,所有的深情与爱意,就全倾注在那香包之中。

黄继龙问:“香包,你绣的?”

“嗯。”

“给我的?”

“嗯。”

“喜莲,你,你,你真的愿意……”

“嗯……”

   李喜莲哭了。黄继龙也流下了感动的泪水。一时间仿佛是受了很大的委屈,两个人都哭得很伤心。黄继龙突然感到一阵内疚,心中直骂自己是软蛋、是混球!他将那代表着喜莲深情爱意的香包小心揣在怀中,就又一次把喜莲搂在怀中,搂得更紧,生怕谁从自己手中夺走似的。那一夜,两个人究竟是在哪里过的夜,村里人谁也说不清楚。反正自此以后,李喜莲同黄继龙定了终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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